秦淮不喜歡芹菜。

但是肉很好吃，秦淮喜歡吃肉。

芹菜的味道讓秦淮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情。

就像他被關在那個戒除網癮的學校裏面的時候一樣，菜裏面全是綠的、 黃的。

黃色的是黃瓜，綠色的是芹菜，芹菜和人黃瓜都被人摁著往他的喉嚨管子裏面塞，然後就是甜味和辛辣味混合在一起的痛楚，教人幾乎不能進行思考了。

“菜怎麽樣？”芳芳姐坐在他對面，彎著眼笑。

一旁是他那該死的鄰居，筷子和碗一直在響。

秦淮實在不理解芳芳姐這樣好的女人，為什麽嫁給鄰居這樣的玩意兒。

真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，偏偏這牛糞還是毫無知覺的一樣，扯著鮮花的手，一口一口餵飯。

情侶真是惡心。

秦淮想著，用筷子夾了一塊芹菜炒肉裏面的肉。

肉不管什麽時候都是這麽好吃的吃起來讓人很幸福。

要是秦淮一輩子都能想吃肉的時候，就能吃到很多很多的肉，就好了。

他稍稍收斂了一下坐姿，考慮到自己這會兒還在他該死的鄰居家的房子裏面。

鄰居和他是兩個戶型的房子。

他那個房子是一套房子裏面架起了墻，重新分開來了。兩套房子分了兩套發租。

鄰居這個寬敞多了。

小嬰兒在搖籃椅裏坐著，哇哇地哭叫。

電視裏在放新聞。

“小可怎麽還不睡啊？”鄰居一筷子敲在秦淮的筷子，“秦淮這是怎麽的？怎麽只吃肉不吃芹菜的，你現在的臉色可不好。”

秦淮喉嚨裏的肉險些沒將他梗住了，他也只得笑：“王哥，這不是芳芳姐做得太好吃了麽？”

“你倒是好福氣，有芳芳姐這麽好的老婆。”秦淮說，“每日都能吃到這麽好吃的飯菜。”

鄰居像是對著秦淮這種刻意討好十分受用，露出一對大門牙出來：“那可不是，芳芳姐嫁給我這樣的好男人才不虧。”

芳芳姐起身，去一邊哄孩子了。

她唱著受童謠，聲音又細又軟。

秦淮小時候似乎媽媽也會這樣給他唱。

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，久到秦淮都懷疑這段記憶是不是才補充上去的。或許是過於美好，總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。

“秦淮，你小子。”鄰居笑了笑，“小嘴跟抹了蜜似的。”

秦淮被這句形容差點兒沒有嘔出來。

該死的。

去死。

芹菜炒肉裏面的芹菜也是，南瓜湯裏面的南瓜也是，都是一樣的讓人看著就感覺很不舒服。

“有人讓我把這個給你。下樓，你是芳芳嗎？”

“快遞來了。”芳芳姐接了一通電話，“哎呀哎呀，是老王你買了什麽？”

“我可從來不在網上買什麽便宜。”鄰居說，“肯定又是你買的不知道什麽玩意兒。”

“真是的，天天在網上撿垃圾。”鄰居不屑道，“省著那麽兩個錢。”

秦淮趁著這功夫，多夾了兩塊肉塞進嘴裏。

芳芳姐像是有些不快：“得了吧，咱倆這點兒微薄的工資，撿垃圾就撿垃圾唄，要是你賺到錢了，那你愛說什麽說什麽去，錢又賺不到，就少在這裏指手畫腳的，別總給自己找存在感，死男人。”

鄰居就不說話了。

秦淮原本是想說上什麽緩和一下氣氛。

“小心眼，又生氣了。”鄰居裝作不在意道，故意將手裏的碗摔得很響，“真是的，都多大的人了。”

“芳芳姐，我去幫你拿快遞吧。”秦淮起了身。

反正已經沒有芹菜炒肉了。

秦淮這人有幾個毛病。

一是他看著芹菜就會犯惡心，但是他喜歡吃芹菜炒肉裏面的肉。，

二是不喝和芹菜一起炒的肉，他已經吃不下去了。

三是他非常地討厭南瓜湯。

除非是方便面，方便面的調料包味道很大，什麽味道都能被掩蓋過去，秦淮真的很喜歡。

“行吧。”芳芳姐忙著哄孩子，“老王快去洗碗，真是的，別想坐在那裏不幹活。”

“哎呀哎呀，知道了，看完這點新聞聯播嘛。”鄰居說，“秦淮出去的時候記得把垃圾拎出去。”

吃飯的全過程裏，鄰居一句話也沒有提到他的車。

但是秦淮覺得無所謂。

這是和秦淮沒有任何關系的事情。買不買車沒有關系，如果他是真買了了車，秦淮希望這是假的，要是假的，秦淮希望他騎電動也被創。

“知道了。”秦淮不太情願地從門口拎起那個沈甸甸的黑塑料袋。

塑料袋子很沈，也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東西。

秦淮想著要是裝了屍體，或者其他什麽東西就好了。或者是某個人的頭顱，因為很多小說都是這樣展開來的。

他提著沈甸甸的垃圾袋，走在樓梯上，拖鞋舊了，像是要斷開了。

房租還是沒著落。

太陽光從窗子的間隙往下面落，落在灰塵裏。那些灰塵又開始不知疲倦一般地飄起來。

“真煩。”

秦淮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要怎麽樣了。

“你好，是芳芳嘛？”快遞員就站在樓下的轉角處。

“不是。”秦淮說。

他不喜歡丟垃圾。

丟垃圾會讓手變臟，黏黏濕濕的。

“那你就一定是秦淮了。”

秦淮心不在焉地應了：“我是秦淮。”

“我幫芳芳拿快遞。”秦淮補充道。

快遞員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，狐疑道：“你真是幫芳芳拿快遞的？”

“不然？”秦淮說。

“這個時間聽到了你的電話才下樓。”秦淮不耐煩了，“真是啊……我可沒有偷別人快遞的習慣。”

“很抱歉，只是我們工作過需要。”快遞員的帽檐拉得很低，“職業操守。 ”

“放心好了，秦淮，是您麽？”快遞人員問他，“請簽收您的包裹。”

“可是我沒有在網上買東西。”秦淮奇怪道，“畢竟我這樣的窮鬼，攢錢都是為了雙十一可以多一點方便面為了明年的生活。”

“畢竟是我這樣的人啊。”秦淮自嘲道。

快遞員對著他只是笑而不語：“秦淮啊，秦淮啊。”

“你還是過得這樣糟糕呢。”快遞員拉起帽檐，“馬上就要有大事發生了。”

那是一張讓秦淮很熟悉的臉。

“你是…… 秦淮楞住了。

他後知後覺聽到什麽東西掉落。

秦淮望過去。

是黑色垃圾袋。

好多垃圾。

芹菜被削平的缺口，還有生姜，黃色的生姜，被摔得濺出汁液來，黃色的香蕉皮，上頭已經有些部分在腐爛了，發出沼氣那樣的讓人作嘔的味道。

黃色的外賣服。

看上去像是香蕉那樣的顏色。

還有黑色的部分，看上去好像是腐爛了的一只大香蕉。

“你這樣的人，要是死了才好了。”秦淮的後腦勺磕在地上，身下凈是垃圾。

他故意將牙齒都露出來了。

秦淮的牙齒很尖利，以前記得這個老師不喜歡。所以他將秦淮的牙齒拔掉了。現在秦淮的嘴巴裏沒有這樣鋒利的牙齒，空了一塊。

研究所中學。是叫這個名字。裏面的老師都不是什麽好東西，揍人和pua一下沒落。高中他媽把他送進去治網癮，裏面老師上來就是電擊。

聽說後面這學校解散了。

沒想著會再遇見裏面的老師。

秦淮誇張地笑了起來，胃裏腥臭的混著的中午才吃進去的飯，又翻滾起來，感覺稍微有種腥臭。

“好惡心。”秦淮說，“好惡心。”

“你這樣的人為什麽不去死？”秦淮問。

“我是來收你房租的。”快遞員對著他嘲諷一笑，“秦淮啊，你以為你能住著這麽便宜的房子，是誰的施舍？”

“豬圈一樣，全靠著我的施舍你才活下去啊。”快遞員的大手捏著秦淮的下巴，“老師可是一直記得你跑出去了。”

秦淮的牙齒被捏得嘎吱作響。

他不知道自己的牙齒是不是又要別人捏掉了，疼得過頭了。

“謝謝你啊。”秦淮從牙縫裏吐出這幾個字來。

感覺喉嚨裏一陣腥甜。

好痛。

“你知道麽？我最喜歡看你們這樣的孩子在泥巴水裏掙紮。”快遞員嫌惡地收回手。

秦淮跪坐在地上，大口大口喘著氣，手肘破皮。

他方才想到了自己的死亡。

原來幾乎被掐死的自己是這種感覺啊。

好痛，眼前發黑。

秦淮不想死。

秦淮想活著。

“秦淮啊，是不是很生氣啊？很想把我弄死了？”快遞員說，“你又弄不死我。要不是有人在追我，我可不至於”

“謝謝你。”秦淮神經質地對著快遞員笑了起來。

除了笑他已經什麽都做不到了。

秋季是很冷的，冷風吹得他渾身都在發抖，像是血液都凝固在一起，掙紮著想站起來，又怎麽都使不上力氣。

臟水順著長頭發往下流。

“已經秋天了。”秦淮說出了這句沒有任何意義的話，“你反正……也會死的。”

“你做了那麽多的壞事。”秦淮咬牙切齒道，“總會遭報應的。”

“遭什麽報應啊？”快遞員笑得前俯後仰，“笑死我了，我還不是好好的，過得比你好多了。”

“秦淮，生活可不是小說這種東西。”

“你永遠寫不出什麽好的小說，一輩子只能寫出難以下咽的玩意兒。”快遞員居高臨下望著他，“就像你的生活，永遠都只能是一灘爛泥巴，真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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